我与尹君认识多年,我痴长他30岁。我们是忘年交。他是一个工人,平时喜欢看书,常到我这里来坐,临走时借几本书。他每次来多半是星期日,这天是星期四,上午他就来了。我觉得很难得,问他今天怎么有空了,他笑着说,现在是长期休假。我不懂,他腼腆地轻声说:我下岗了。
我说,下岗有什么关系,慢慢再找事做。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说,总有些见不得人。我站起来说,有什么见不得人,又不是你一个人下岗,再说又不是你的过错,男子汉要硬朗些。
他又叹了口气说,别的人倒没有什么,我觉得妻子对我冷淡了不少,我说我下岗了,她毫无表情,只是淡淡地答应一声“哦”,没有别的话,接着她就到医院上班去了。我心里不好受,我成了家里的一个包袱。要老婆养我了。女儿好像也躲着我,她快读完初中了,她懂事了。我觉得她们都看不起我,我好像顿时矮了半截儿,总有点抬不起头。
我对他说,不会的,她们并没有说什么看不起你的话,你现在重要的是找工作做。他点点头。
这期间,他在外面到处跑,市公交公司招考司机,他学过开车,可应试后没录取。满街有招工的告示,可知道要交多少保证金后,他交不起。他来看我时一脸愁容,我劝他不要灰心,再继续找最要紧。
那天,他兴冲冲地走来告诉我,他已买下了一辆旧的平板车,打算到批发站去拉些水果,弄个执照在路口摆个水果摊。他计算了,是有些利润的。他这一说,我大为赞成。他说还缺点儿钱,我说我也来凑一点儿给你。
第二天下午,我有点儿憋不住,想去看看他的摊子。到路西口,我看见了他,在墙边摆开了平板车堆着水果,他笑嘻嘻地递个梨给我吃,我说不行。接着来了顾客,我看还有点儿生意。
北京的天气有点儿像贪官,翻脸不认人。这天忽然来了寒流,刮七级风,是深秋了,也该冷了,但昨天还是热烘烘的,变得真快。风刮得大,我不敢出门,但心里念着那位忘年交,我决定去看看他。到那里,大风中他依然守着摊子,行人稀少,看来是该收摊了,他不收。我上前问他,他说刮些风算什么,它刮它的,我卖我的,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正说着,一个妇女走过来,冲着他说要一斤苹果。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她的妻子,后面还跟着女儿。他皱着眉头咕哝了一句,意思是说开什么玩笑。他妻子从提包里拿出一件棉背心,要他穿上,他说不冷,妻硬要他穿,女儿说,你不穿我们不走。他穿了,这时一阵大风,吹得人直晃。他妻子说,风这么大,回去吧。他不肯,女儿说,你不收摊子我们也不走。他说,今天还没有挣多少,我不能坐在家里吃饭。他妻子上前一步说,我几时跟你分家了?你有困难有我;我指不定什么时候有困难,那时有你。现在这大风,你该收摊回家,不要讲这些。他说,不行,我要从这个摊子上撑起这个家来,我不能走,我不能总是只吃你的。再说,我用这个摊子,还要筹措女儿上高中的学费……
他两手撑着摊子,一动也不动。他的妻子这时眼圈红了,柔情地望着他;女儿在边上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风越刮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