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醉酒》里“好一似嫦娥下九重”的杨玉环,《坐宫》中善解人意的公主,《玉堂春》里悲苦哀怨的苏三,“一枝花凝晨露盈盈绽放”的李清照以及电视剧《四世同堂》中温顺贤惠的长孙媳,她塑造的众多形象无一不被观众叫好,且美得让人感到遥远。而从她开门把我迎进家中的那刻起,我有幸看到了摘去行头,款步于生活中的她,同样美丽,而又从容淡定,和蔼可亲——
师从百家不收徒 梅派雍容华贵;程派凄婉绝伦,演绎悲剧人物可大放光彩;张派的唱腔不仅流畅华丽,且很多创新,至今不过时。我们认真聆听李维康的唱腔,可发现各家各派的精美之处都完美融合其中,而表现上又不着痕迹。这些大概就是“师从百家”的她,与别人最大的不同。在“拜师风”盛行的那个年代,也曾经有人建议李维康去拜师。已经学了8年戏,又工作了十几年的她,一时间踌躇起来:“在中国戏曲学院里学习,我从‘不会’到‘会’,再到成熟,教过我的先生将近20位,每一位都是我的老师呀。” 李维康是个对艺术永不满足的人,只有博采众长才能不断填补她创作和演出的欲望。的确,戏曲中人物的感情都是非常丰富的,如果一味地去模仿一位师傅,演绎的风格必然会受到很大的束缚。“齐白石老先生说的‘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一直没有拜师,而是靠自己已有的基础去听、去学,并且进行再创作。”这让笔者不禁想起一句师傅常对徒弟说的话:“你学我,就是把我揉碎了变成你。”李维康对戏曲的学习,就是把自己揉碎了再塑一个自我。 转眼间,为自己选择学习道路的她,已经成了指点迷津的良师。对于前来拜师学艺的孩子们,李维康像是对待原来的那个自己,希望他们不要单纯地只学一个人,而是博采众家之长,所以并不收徒,只是做一位普通的老师。“每个人的条件都不一样,我不能要求谁变成我,而是希望自己能因材施教,让他们发挥出各自的特长。” 电声配乐开先河 京剧是海绵,吸收了很多地方戏的精华,从而形成大气、丰富、华美成套的唱腔。京剧前辈们创造了这无与伦比的国粹,但它的发展却不是一帆风顺的。改革开放初期,电声乐、迪斯科等等新鲜的元素闯入国门,一时间铺天盖地席卷了其它艺术形式。京剧随之丧失了地位,甚至在当时,被有的人说成是“夕阳文化”、“该进博物馆了”。1978年,李维康跟随中国艺术团访问美国,对电声乐有了一定了解,于是萌生了用它为京剧伴奏的念头。没想到,这想法竟与朱一公等人一拍即合,“南腔北调大汇唱”便应运而生。“反正我也没有拜师,师傅也不会骂我。”李维康就是凭着这种十分单纯的勇气以及想要振兴京剧的迫切之情,选了几段京剧唱腔里节奏较快的唱段用电声乐伴奏,使《女起解》以及《我家的表叔》等唱段更加广为传唱。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李维康也受到了很多质疑。比如说,有人认为《女起解》是被押解的犯人,用电声乐配乐不符合人物的感觉等等。但率直的她仍然坚持自己的做法:“用电声乐伴奏是为了让观众更容易接受京剧,我们只是在展现唱段,而并非要展示一个人物。也因此,我们并未采用电声乐为全剧伴奏过。”此后,随着电声乐伴奏的唱段在观众的口中朗朗传唱,京剧演员也越来越广泛地参与到各种演出以及晚会中。与其说李维康的创新是为京剧在观众瞩目的舞台上插了一根针,不如说是又为京剧注入了新的生机。 尝到了与新元素融合的甜头,李维康便更坚定地在这条路上走了下去:有人提出要用编钟为京剧伴奏,“我想,那么古老的乐器若是用来伴奏杨贵妃,环佩叮当响,意境多好啊!于是就搞了个《醉美人》。”MV在电视上大行其道的时候,京剧又难逃冲击,于是李维康等人就在政协会上提案“拍一百部中国戏曲MV”,“流行歌曲用几十万拍一部,我们没有资金,用8000块也要拍,就为了占据一席之地。” 精雕细琢改戏词 除了其它艺术形式的冲击外,京剧的发展还遇到过很多瓶颈和难题。追溯到“样板团”时期,能在舞台上表演的只有8个样板戏,戏虽然好,但毕竟太少了,离“百花齐放”还有很大距离。改革开放之后,观众就迫切地要求看传统戏。“文革”时期的“破四旧”对传统戏好比毁尸灭迹,十几年后,演员们没有了剧本,更没有录音。要想恢复传统戏,只有凭着自己零星的记忆以及到各处去观摩、考察,想尽办法找老师学习。这个时期,观众满足于传统戏大段大段的唱腔,而作为演员的李维康就悉心研究唱段。“对于传统,好的东西就学过来,不合理的地方就改了,根本不会认为‘传统’动不得。” 就拿《秦香莲》来说,杀庙那场戏:韩琪要杀秦香莲,刀架在秦香莲的脖子上,气氛非常紧张。这一段传统的唱腔用的是二六板,节奏缓慢,人物感觉很不舒服。于是李维康用快板来演唱,节奏加快,既符合戏中的气氛又符合人物当时的心境。又比如《龙凤呈祥》里的唱词,“‘暗地堪笑我兄长’,作为妹妹,‘堪笑’哥哥好像不大合适,于是我就改成了‘暗地埋怨我兄长’,这样听起来就舒服多了。”曾有一位外国戏迷指出《坐宫》中“三尺绫自悬梁尸不周全”不符合逻辑,李维康将它改成了“命丧黄泉”。这样细微的改动,外行人也许没有什么感觉,但哪怕只是一个字的变动,戏迷们都能从中听出李维康对唱段的精雕细琢和良苦用心。 打造精品创作难 从12岁登台演出,到现在将近50年的时间,李维康从未间断过演戏。即便是身怀六甲的时候,她都没有离开舞台:怀孕五六个月的时候演出《玉堂春》,8个月的时候演出《赵氏孤儿》,产后仅百天,又马上排演了《李清照》。长年累月全身心投入到创作演出中,使李维康的身体严重透支。年近48岁时,一场大病使她不得不放缓脚步,但手术过后不久,她又变成了那个闲不下来的自己。“我这么坚持,都是因为观众的喜爱。人家对我好,我就要干事儿,就要报答。” 如今,李维康调到中国戏曲学院任特聘教授,她参与了对《四郎探母》、《谢瑶环》的研究、修改:在尽可能保留京剧剧目传统艺术框架的前提下,去掉其不合理的地方,从而打造京剧的精品。“演戏是为了让观众爱看,如果不加思考地将以前的东西都留下来,是不对的。” 不“迷信”传统的李维康,对于“为了求新而求新”的做法更是反对。比如很多新创排的戏,往往变成了话剧加唱,“脚步也不要了,听着、看着很难受。京剧是以唱念坐打舞来说故事,不同于话剧和舞蹈。”李维康指出,京剧剧本十分难写,而现今的创作又往往缺乏专家、权威把关,缺少正确的标准来判断。“并不是每位京剧演员都拥有创造力,因此新作品应该经过大家共同的研究,商讨其优缺点,才能不断地进步。” “金童玉女”生活经 谈到李维康,不能不联想到耿其昌,一生一旦的他们可是京剧界里出了名的“金童玉女”、模范夫妻。同年出生,同年考入中国戏曲学校,同年毕业,同样的舞台给了他们太多共同的记忆。《四郎探母》、《秦香莲》、《红灯记》、《游龙戏凤》等众多戏的合作,不断为二人平添着默契。工作、生活都在一起的他们对于京剧的切磋更是随时随地,但李维康补充说:“两个人在一起工作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比如一起出去演出,家就没人管了,人毕竟还要生活埃”但坐在李维康的家中环顾:整洁的摆设,精巧的布局,甜蜜的全家福,无不传达出井井有条的信息。这对京剧的“夫妻档”正是生活在京剧里,京剧在生活中,京剧与生活水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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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康,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中国京剧院国家一级演员,现调入中国戏曲学院任特聘教授。师承众多名家,扮相端庄秀美,台风高雅大气,嗓音宽亮甜美,尤其行腔富有创新,熔梅、程、张等流派艺术于一炉,自成一体。曾获第一届中国戏剧梅花奖、1985年全国现代戏汇演主演一等奖、1986年第四届大众电视金鹰奖最佳女主角奖、1989年首届“金唱片”奖、1993年梅兰芳金奖大赛旦角组金奖等。现为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