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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条毛毯的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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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毛毯的阅历  发帖心情 Post By:2007/8/17 7:46:5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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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毯生于英格兰,时间大约是上个世纪初。
  一个年轻的英格兰姑娘爱上了一个同样年轻的英格兰小伙儿,当然,小伙子也爱她。两人甜甜蜜蜜,我的眼里只有你,你的眼里只有我,让周围的人都感叹羡慕。但他们还不能结婚,小伙子要离开家乡去伦敦读书,姑娘只能等他学成归来再完婚。在等待的日子里,姑娘的思念像野草一样疯长,尽管她是个含蓄的姑娘,也很难克制不让自己的感情流露。母亲见她神思恍惚,茶饭不香,就说,孩子,我来教你编织吧,这样你既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准备嫁妆,也可以打发难挨的光阴。姑娘就在母亲手把手的教导下学起了编织。起初她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排遣思念,忽然有一天她想,我为他织一条毛毯吧,让他日日夜夜地盖在身上,替我温暖他陪伴他。这么一想她立即就有了热情,她选了英格兰最好的羊毛,选了最密最美的图案,开始为她的爱情编织。她没日没夜地织着,日子不再难熬,所有的爱所有的情,丝丝缕缕都织进了毛毯里。当她的心上人学成归来时,一条世界上最美最暖和的毛毯就诞生了,姑娘带着毛毯嫁给了她的心上人。
  婚后的日子没什么可说的,毛毯亲眼目睹两人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小伙子在伦敦大学里教书,姑娘为他操持家务养育孩子。这样就到了30年代,他们都已经人到中年了。为了便于讲述,我们就叫他们杰克和珍妮吧,因为他们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毛毯。
  在杰克教的学生里,有一个来自中国,杰克挺喜欢这个中国学生。没事的时候,他会把他请到自己家来,喝下午茶,听他聊聊中国,聊聊那个遥远的东方民族。中国学生叫什么呢?我们就叫他吴祖德吧,那个时代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多。
  在一个喝下午茶的日子里,吴祖德听到了关于爱情毛毯的故事,当然是杰克讲给他听的。杰克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那条毛毯。他有关节炎,英格兰多雨的气候常让他的关节疼痛。珍妮在一旁含羞地听着,偶尔补充两句。雨后的阳光照进客厅,让这个故事更加充满了温馨和爱意,也让吴祖德在心里暗下决心,回家后,就和等待自己多年的未婚妻结婚,也像他们一样恩爱生活。
  就在吴祖德即将完成学业返回祖国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晚上杰克和珍妮的小女儿苏珊,吃过饭从餐厅跑出来时,忽然跌倒站不起来了,脸色苍白,呼吸困难。珍妮一见情况不好,大声喊着杰克,要把苏珊送到医院去。不想杰克背上苏珊后,蹲下去就站不起来了,他的关节像折断了一样。正在这个时候吴祖德来了,他因为要离开英格兰有些难过,想来和他们聊聊。他立即将苏珊背下楼,一直跑到医院。苏珊在医生的抢救下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
  吴祖德离开英格兰那天,珍妮一定要把家里的一套祖传银餐具送给他,以表达他们对他救女儿一命的深深谢意。吴祖德坚持不受,珍妮坚持要送。后来吴祖德说,如果你们实在要送,就把那条毛毯送给我吧。我把它带在身边,会永远记住你们,记住你们美丽的爱情。
  杰克和珍妮当然答应了。
  毛毯来到了中国。
  吴祖德回国后,真的和等待了他多年的未婚妻结了婚,并努力像杰克夫妇那样平等相爱。他从没有打骂过妻子,也从不像所有的中国男人那样支使妻子端洗脚水什么的。晚上睡觉,毛毯总是共同盖在他们身上。
  吴祖德在一个县里任法官,工作中他努力想如同他在西洋看到的那样,实行法治,实行民主。这可就行不通了,他的力量太小。而旧中国官场上的黑暗、不民主、无视法律的严重程度,让他实在无法接受。终于有一天,为了一个不公正的案子,吴祖德再也不能忍受了,拂袖而去,或者说,挂印而去。他回到了农村老家。
  那时他家里还有些家底,他靠地租和几家茶行生活,每日读读闲书,收收租子,教育一下孩子,倒也舒服。他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均已念小学。所以即使是回乡为民,夜里睡觉的时候,毛毯倒也很少听到他失眠叹气的声音。
  碰上出大太阳的好天气,毛毯就会和他家祖传的字画一起,被拿出来晒太阳。毛毯躺在那张老得发红的楠木躺椅上,一边享受着太阳的温暖,一边也感受着吴祖德思念的目光。他睹物思人,看着毛毯,想念着杰克和珍妮,还有小苏珊。日子就在这毛毯的翻翻晒晒中过去了。
  坐吃山空是不可能持久的,他家境渐渐衰败。为了供两个孩子读书,吴祖德不断地变卖家产,先是卖茶行,后是卖地,之后连家里的字画也一样样地拿出去卖掉。有一回一个买主竟然看上了毛毯,吴祖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那是传家宝,永远也不卖。
  等大儿子离开家乡去念大学的时候,吴祖德卖掉了最后一张字画,给儿子凑足了路费。最后,吴祖德让老伴将毛毯也收拾一下给儿子,算是一份儿家产吧。那时毛毯已经有些老了,尽管毛色依然发亮,但四边裹着的亚麻布边儿都破朽了。老伴就拆了自己的一件锦缎棉袍,将毛毯的四边重新镶了一圈,让它又面貌一新。
  吴祖德对儿子说,等你大学毕业了就去英国,带着这床毛毯,替我去看看你的杰克伯伯珍妮阿姨和苏珊姐姐。
  儿子就带着毛毯到了北平,上大学。儿子叫什么?也许叫吴向英,或者吴念英。父亲总是无法忘记英国,这也体现在孩子的名字上。
  吴向英大学毕业时,正赶上中国政权更迭之际,他和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对新生活充满了向往,渴望用自己的双手去建设新中国,早把父亲要他去英国的事忘在了脑后。不过那时父亲吴祖德也已经去世。他走了算是幸运的,家乡搞改革,他们家被定为地主,虽然没什么地和财产可分,仍成了专政对象,老伴受不了打击和折磨,很快病故。这样地主的帽子就留给了没有外出读书的小女儿吴念英戴着。
  远在他乡的吴向英并不知道这一切。大学毕业他来不及回家就参军了,成了铁道兵的一名技术员。他的生活一下变得很匆忙,很急促,也很新鲜陌生。在他还没完全适应部队生活时,部队就开拔了,而且一拔拔到了国外——去了朝鲜,“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说跨过鸭绿江,当然不是两腿这么一迈跨过去的,他们是坐火车。
  上火车之前,上级要求他们把所有的随身物品都集中起来办托运,等到了驻地再领取。吴向英就和大家一样,把洗漱用具之外的所有物品都上交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还上交了那床毛毯。
  吴向英把毛毯交出去时,心里划过那么一丝不安,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并且摸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会丢了吧?但仅仅是一闪,就过去了。他被热情洋溢的战友们喊上了车。他心里装的更多的是即将奔赴的战场,和即将投入的新生活。
  他们是凌晨到达朝鲜的,一踏上那片土地,吴向英和战友们都心情沉重。真是满目创伤,烧黑的树,炸光的山头,炸断的路,燃烧的村庄,哭泣的孩子……
  由于这样心情的影响,因此,当吴向英去领自己的物品,发现那床毛毯不见了时,虽然很难过,但也很快过去了,毕竟有更难过的事情在面前摆着。他只是心存侥幸地想,也许是谁拿错了,等到达了驻地再找吧。
  不过他隐约有种预感,毛毯不会找到了。
  第二天黄昏,他们终于到达了临时驻地。吴向英和另外三个技术员被分配在一个帐篷里。
  就在吴向英带着对毛毯的挂念整理自己的床铺时,他的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他的毛毯,毛毯正躺在对面那张钢丝床上呢。母亲亲手镶上去的缎子边儿,安分地围绕在毛毯四周。他忍不住“啊”了一声,对面钢丝床的主人听见他的啊声猛地抬起头来,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了,有一瞬间的静默。但对面那个人立即把目光挪开了,继续整理他的床铺。
  吴向英不知该怎么办,他呆在那儿。挨着他铺位的一个技术员问他,你怎么啦?吴向英一瞬间本能地想,不能公开说这事,那个同事会难堪的。于是他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说,没什么,没什么。他说的时候,眼睛仍一直盯着那人。他想,他一定明白毛毯是我的了,也许他现在不好意思还我,等一会儿会悄悄还我的。
  放下行李他们就去吃饭,然后是开会,一直到很晚才回到帐篷里。一进帐篷吴向英就发现,毛毯已经不见了,对面的钢丝床上和他一样,只有一床军用被和一件军大衣。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出现的是幻觉?不可能啊,他亲眼看见毛毯在那儿的,他不会认错的,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毛毯。再说了,他也亲眼看见了对面那个人不安的眼神,有慌张,有羞愧。
  可现在,“对面那个人”却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一言不发,拉开被子倒头就睡。吴向英也只好睡了。他想,他总要拿出来的,他藏不住的,等他再拿出来的时候,我一定要直说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根本无暇顾及毛毯的日子。他们所在的部队,担负着守护和维修大宁河大桥的任务。大宁河桥是朝鲜最重要的金义线上的一座大桥,它的畅通关系到整个金义线的畅通。当然,敌人也知道它的重要性,所以说守护是不现实的,敌机天天轰炸,根本不可能守护,他们只能是不断地抢修,不断地和轰炸抢速度。敌机上午炸他们下午修,敌机下午炸他们夜里修,总之坚决不让这条重要的交通线中断。
  有一天下午他们正在抢修时,敌机突然来轰炸了。因为当天上午已经炸过一次了,所以大家丝毫没有准备,一发发炮弹呼啸而至,在工地上四处开花,硝烟四起,震耳欲聋。正在工地上指挥抢修的师长大喊了一声:“大家快卧倒!”吴向英一时有些慌神儿了,他奔跑着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卧倒,却觉得哪儿都不安全。慌乱中有个人冲过来猛地将他按倒在地。刚刚倒地,一发炮弹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炸开了,他若再跑两步,就肯定被炸得粉身碎骨了。
  敌机离去后他惊魂未定地起身,发现把他按倒在地的那个人,竟是他“对面那个人”。他稍稍愣了一下,即连连说,谢谢你了!谢谢你了!“对面那个人”拍拍自己头上的土,没有说话,走开了。
  吴向英从此不再想毛毯。他想,毛毯是因为父亲救了别人而得的,如今他救了我就该他得,他就是不拿我也该送他。他甚至想对对面那个人说,你拿出来用吧,就算我送给你了,我不会怪你的,朝鲜多冷啊,多需要毛毯啊。
  第二年春天,吴向英又一次遭遇险情:他被美军飞机投下的细菌弹染上了斑疹伤寒。这是一种死亡率极高的传染病,他立即被送到了师医院。在医院里他整日昏迷不醒,十分危险。他隐约觉得有很多同志来看他,其中也有“对面那个人”,他似乎还给他盖上了毯子。是那床英格兰毛毯吗?他不能确定。他还对他说了“对不起”、“请原谅”之类的话……
  后来他终于苏醒过来了。
  医生走过来笑眯眯地说,嚯,小伙子,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去摸过阎王鼻子了?你已经昏睡7天7夜了。
  他一下感觉到醒来是多么好,活着是多么好。他发现自己身上的确盖着毛毯,而且是两床,当然都是草绿色的军毯。医生说是他的同事们给他拿来的,他想会是谁的呢?一种直觉告诉他,是“对面那个人”。
  吴向英住了一个月的医院才彻底康复。不想就在他即将出院时,“对面那个人”也染上了同样的斑疹伤寒,医生来找吴向英,说要从他身上抽5毫升的血输给他,因为他的血已经有免疫力了。吴向英爽快地伸出了胳膊,能用自己的血救活战友,他一百个愿意。
  果然,他的血输给“对面那个人”后,“对面那个人”很快苏醒过来了。吴向英放心地返回了部队。
  两年后的1953年7月,战火终于停息了,开始停战谈判。
  吴向英和战友们欣喜若狂,在帐篷里开庆祝会。吴向英借着酒劲儿,终于找到“对面那个人”说了想说的话。他说咱们是生死患难的战友,没有什么事可以影响咱们的感情。你不必再背什么包袱,我都理解。
  “对面那个人”眼圈红了,依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仰头喝了那杯酒。
  志愿军大部队开始陆续回国了。但吴向英他们还不能走,他们已接到命令,要在很短的时间里把大宁河桥修好,以保证和谈代表团能从桥上经过,前去谈判。而当时桥已被破坏得十分惨重,几乎需要重建。
  按常规坏到这种程度要恢复起码得一年半载,至少也得两三个月。但上级给他们的时间却是10天,那几乎是个不可能的时间。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吴向英他们不可能去申诉困难,只能埋头去干,没日没夜地干。
  吴向英的身体自从染过斑疹伤寒后,一直不十分好,时常咳嗽、头疼。在连续三天三夜无法睡觉的情况下,他再次病倒了,发着高烧。但他仅仅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又上了工地。
  “对面那个人”也同样,眼睛熬得血红,走路人都打飘。
  但谁也不敢休息,和谈代表团的专列已经到了距大宁河桥最近的一个车站,在那里等候桥通。大家的压力更大了,由于长时间不能休息,吴向英和“对面那个人”还有别的技术员,都先后在工作中发生了平时绝不可能发生的计算错误,延误了一些时间。
  不管怎么说,他们终于在第11天的时候,把桥修通了。
  当和谈专列从桥上经过前往板门店谈判时,吴向英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头倒地,他彻底垮了,心力衰竭,人事不省。昏迷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们总算把桥修通了。
  但他却不知道,由于他们完成任务的时间比上级交给的时间晚了24个小时,上级还是要处分他们。讨论处分时,师长政委和其他领导都带头承担,每人分担了几小时。负责桥梁的吴向英由于计算错误,也须分担两小时。
  这时,“对面那个人”站起来情绪激动地说,吴工程师为了完成任务已经累倒了,现在仍昏迷不醒,生命都有危险,你们还忍心处分他?大家都沉默着。他又说,如果一定要分担,那就把他那两小时算到我身上。师长不同意,大家也都不忍,因为他已经承担了两
小时,再多承担的话,处分就会从警告升为记大过。
  这样,吴向英在昏迷中被处以警告一次,但他没有难过。因为他没有机会难过了,他再也没有醒来,就这样去世了。他是死在岗位上的,也是死在战场上的,因此被追认为烈士,有处分的烈士也是烈士。
  在他的追悼会上,“对面那个人”突然放声大哭,他扑在吴向英的遗像前边哭边说着什么,可是没人听得清。好在大家都很难过,也没注意去听。
  在整理吴向英的遗物时,人们发现了那床毛毯。大家很奇怪,从没见他用过,那他带来干什么呢?疑惑无人解答,大家也就没再去追究。吴向英除了乡下的妹妹已没有亲人了,他还没来得及结婚。于是毛毯和其他物品一起,作为遗物寄回给了老家的妹妹。
  吴向英的离去,使“对面那个人”成为了故事的主角。
  “对面那个人”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吴向英的老家看望他的妹妹,他这才知道,由于地主出身的缘故,已经26岁的妹妹吴念英一直未嫁,成了村里的老姑娘,而且生
活得很不好。
  “对面那个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向吴念英求婚了。而一直想念哥哥的吴念英见到哥哥的战友分外亲切,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样吴念英就来到了部队,做了随军家属,同时也享受到了作为一个烈士妹妹应有的荣誉。
  随同她出嫁的,是那床毛毯。它见证了三次婚姻,游历了三个国度。你不能不承认,它是一床阅历丰富的毛毯。
 


虽然做的不是最好,但我要做到让自己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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