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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很多次在电视上看见老艺术家田华的身影。引人瞩目的,是她那满头白发。想想吧,眼前这位温静平和的老人,她那一头霜凝雪结的银发中,蕴藏着多少风华如歌的岁月往事,又寄寓了多少沧海桑田的人生睿智?几度夕阳,青山依旧,那些流光溢彩的青春故事和潮涨潮落的生命之河,到此都成了一种宁静而温馨的记忆,成了一种经由生活的磨砺提炼而成的白发芬芳,悠久而绵长,从容且慈祥。
正如女作家裘山山的一篇散文《老太太的“回头率”》所说,那是任何浮华躁动的世俗红尘所无法比拟的。长河涌浪,流年无声,生命以另一种沉静宽厚的风度让人肃然起敬。
恍然不觉间,在母亲的头上也看到了同样的白发,我就这样宽慰自己,但到底还是多了几分别样的心情。
当兵离家的那年,我记得母亲的头上并没有白头发。虽说年岁不饶人,但五十多岁的母亲依然满头青丝,精神很好。后来我在西藏收到的每封家信中,父亲也常讲他们身体都好勿念之类,这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那一头黑亮的头发和她神采奕奕的笑容,远走天涯的思乡之苦里,总算有了一点欣然的慰籍。关山万重,故园漫漫,每逢春节听到那句“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老兵新兵刹那间都止不住乡愁似酒,热泪涟涟。但我想到我的母亲是一个有着满头青丝而不是白发苍苍的母亲,心情居然还不错。
所以尽管孤独与艰辛无时不在,清风袅袅星河淡远的难眠之夜,想家的时候丝丝缕缕的辛酸也似如猫的晕月,悄悄爬进窗来,但我在那一片高耸入云的冷峻群山中,却独自拥有一份难得的恬静。遥想中母亲的黑发凭添了一份清凉的抚慰……
归心似箭,等我终于再回到日思夜想的亲人身边,我才发现,母亲的黑发其实早已只是我臆想中的童话,仿佛只是短短的一夜之间,她已满头斑白。默默地走在她的身后,我实在没有勇气多看几眼……“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心,还是痛呵!
但母亲却是愉快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无情的时光对她的改变。相反,她倒是对我哪怕最微不足道的变化都注意到了:嗯,个子没长,脸怎么黑红黑红的?头发该洗洗了……她就那么站着,微笑着,穿军装的我居然在母亲面前腼腆起来。
有好几次她忙着,我忍不住说,妈,你的头发怎么白得那样快?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她却头也不抬带着几分幽默说,这么大年纪了,你还有啥长生不老药给妈吃?我不禁一笑,想想也是。
但我还是无法释怀。儿女们在异乡奔忙的时候,有几回想到母亲的头发正一天天白了?山高路遥,她的儿女栖身的每一座城市都有成百上千万的人流,那里每一天都有云卷云舒,雨落天晴,但对母亲来说,她只认识那个城市的一个人,她只牵挂那个人的冷暖衣食,心情处境;那个人就代表了她心中那座城市所有;而对于我来说,从此“家园”的概念,就是母亲的一头白发了。
离家前给母亲洗头,我无意中说了一句,什么时候把头发染染吧,这个年纪不该有这么多白头发。母亲有点儿不满地说,这么快就嫌我老了?我赶紧闭上嘴。
第二天母亲从街上回来,她的白发忽然全不见了,又变成一头黑黑的头发,染了。我笑着说,妈你还真要赶一回潮流?人年轻多啦!
不一会儿,我听见母亲在屋里小声地对父亲解释:“……我把头发染了,免得孩子们每次回家看着心里不好受……”
一时间,变黑的是母亲的头发,酸涩的是我的心情,我不再说什么,只是揉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