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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香  Post By：2007/9/12 12:50:32 [只看该作者]
贴子已被锁定 | 2007-9-5 12:44:00 作者：婵娟 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
| <iframe align="left" marginwidth="0" marginheight="0" src="http://www.duzhe.com/ShowAd.asp?AdsCategoryID=2" frameborder="0" noresize="noresize" width="280" scrolling="no" height="230"></iframe> 天空中的一点亮还没有出来，父亲已经摸索着起床。
母亲朦胧中翻个身，眼晴都没挣开：“早起来干啥？”
父亲回了一句：“睡不着！”
父亲没有开院子里的灯。昨天晚上，他已经把七八年没有用过的镰刀磨了好几遍，母亲问过几次，他总不回答，闷着头使劲磨，好像跟镰刀赌气。
村子还睡着。
昨天一个晌午，田里就变得金黄金黄的。父亲站在村口，嗅觉因了眼前的朦胧而异常灵敏。在微明的清光里，他嗅到了田野里成熟的麦香，也复苏了一件往事。
那时18岁的父亲，饿得昏头昏脑。到处闹饥荒，他只好去离村子七八里远的河滩找野菜吃。河滩少有人了，饥荒年月，成了乱坟岗子，只要家里还不至于饿死人，就不会来这里找野菜。父亲下面两个弟，四个妹，他顾不得有没有死尸，眼前只有空手回家时弟弟妹妹那一双双无神的眼晴。
一陈风吹来，父亲突然闻到一丝久违的气息！父亲愣了，他一手甩在前面,一手甩在后面,保持着一种行走的姿势站立了好久。这是一种什么香味呢，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猛然，父亲拔腿向前跑去。
一小撮麦子，长在河滩里！黄黄的成熟的麦子，骄傲地站立在碧绿的野草和杂乱的坟头间。
那个晚上，弟弟妹妹们，躺在被窝里，一个几个麦穗，咀嚼了大半夜。
如今六十五岁，在微明的清光里走了几河滩的父亲，想起那撮麦穗，突然就泪流满面了。
河滩里还湿润着，地头上无意间留下来的一棵小草上，闪着莹莹的露珠。
父亲不想把这一片麦子很快割完。他在地头蹲下，拿出儿子给他的纸烟抽起来。父亲很少抽烟，只是最近几个月，抽得特别凶。
儿子，真不错，是个很儿子。村里人都羡慕父亲，有几个做儿子的会花十几万元在城里买一套房子送给老父亲呢，儿子是十里八村独一个。
“爹，你不用担心，给你买的房子是我对门。你们要乐意，就跟我们一起过；不乐意，就单独开伙。打开门我们是一家人，关上门，你们愿意自在清静也行。”
父亲蹲在地头抽了两支纸烟的时候，河对岸有收割机往河边开来。晨露打湿了父亲花白的头发，父亲的腿蹲得有些酸。他慢慢站起，用青筋凸起的手揉揉疼痛的膝盖，腰里扎上捆麦的草绳，开镰了！
父亲不喜欢弯腰割麦。他蹲着，身子和麦棵子一般高，麦穗就在鼻尖前方，浓浓的成熟的气息把鼻腔灌得满满的。左手满满握着干爽的麦杆，右手轻轻握着熟稔的镰刀，一镰一镰，“嚓嚓嚓……”六十五岁的父亲割得缓慢而富有韵律，不像在忙麦收，倒像在享受。
“老麦叔，我弟都有钱给你买房子，你倒不用收割机了。你这是给我老弟省钱，还是给他丢人呢？”
父亲回头冲说话的人笑笑，不作声，继续自己悠闲的收获。
割了两个钟头，身后躺下的麦子整整齐齐地码在草绳上。父亲回头看看，把镰刀插进地里，开始捆麦。不一会，身后就有了一溜一般大小的麦个子。
太阳升高了，父亲感到太阳的灼热。他站起身，眯着眼向河对岸望去。那里一片炫目的金黄，让他想起村里四下年前的大丰收。他带着队上的小伙子们，一处晌午，就把河滩里十几亩麦子收割完了。对岸，也有一队收麦的人，队伍里的母亲，被父亲的利索劲吸引了……父亲突然冲动地脱下了上衣，光着膀子加快了镰刀的挥舞。干爽的麦子在他镰刀和手臂间舞蹈，整整齐齐地倒在新鲜的麦茌上。而汗珠，也在父亲的后背和脸上欢快地流淌着。成熟的麦腥味和干燥的土腥味，田里的气息更浓了……
母亲送午饭来了：“你咋像个小青年啦！自从有了儿子，你就没光过膀子，今天你是发疯了！”母亲的嗔怪里含着欢喜，父亲这几个月，从来没有这么酣畅过。她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公社里那个“割麦突击手”的影子。
“以后，再光膀子就没机会了。你说到了城里住，麦收没机会割麦，没机会流汗，麦收还过个啥劲？要是那样，我们住在城里，不是等死吗？”
母亲恼了，“你个榆木疙瘩。儿子孝顺你，你不知好歹，难道你儿子买了房子，就是接你去等死的？你个老不死！”骂完了的母亲大概觉得自己的话有意思，哈哈笑了。父亲也跟着“嘿嘿”笑。
母亲转身，看着麦田：“也是，唉！一辈子受苦受累，老盼着好日子。可这有了好日子，不用再下田卖死力气，心里又不得劲了。劳碌命啊！”
下午，母亲没有听从父亲的催促回家。本来要半天割完的麦子，父亲割了一天，直到天黑透才把最后几垄放倒。母亲也捆完了。他们直起腰，站在地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麦田。也许，还望着所有的麦田。
昏黄的月亮升起来，母亲“嗤”一下笑出声。父亲诧异地看看母亲，随即明白了她这笑：结婚第三年的那个麦收前夕，母亲夜里陪父亲来河滩给生产队看护麦子。月光下的麦田泛着光，散发着成熟的香味。在河里洗过澡的父母被成熟的麦香点燃，久盼不来的孩子竟然在那个夜晚来临了……
父亲站着，母亲也站着。麦香更浓了。
“还是跟儿子再说说吧，好不？”在父亲商量的口气里，母亲听出了伤心的味道。
要是前些日子，她早就要骂死老头子了。今天，在月光下凝视着田野的母亲没有反驳，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夜，有了凉意。父亲和母亲，一前一后，在清亮的月光里走着，在浓浓的麦香里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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