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个故事的故事 现在,我开始讲。
从前有一个故事,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从来也没有人写过,也没有人讲过,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故事。
你们一定会对我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一只故事如果没有人知道就不能存在。原则上你们是对的,不过仅仅是原则上。我这个故事的情况有点儿特殊。
这个故事是这样产生的:
一天夜里,在一个旅店的房间里, 皮埃尔先生在睡觉;这个故事就是他在睡觉的时候梦见的。这个故事在他的梦中构筑,完成。它以美丽的图画、奇妙的事件和怪异的思想为形式在他面前来来往往。它就像一部豪华巨片, 皮埃尔先生是这部影片的导演、观众、演员,甚至还是作曲,因为这个故事也是一支长长的、美妙动听的乐曲。
“我一定不能醒,” 皮埃尔先生心里想,“至少不能马上醒。我还要睡一会儿,让这个梦再三重复,一直到完美无缺的地步;到那时候,我就起身,把它记在一张纸上。”
他继续睡觉,这个故事的影片一遍、二遍、三遍地在他眼前展现;一次比一次生动,内容更丰富,更富有激情,更优美。
在这个故事到达完美的境地后, 皮埃尔先生醒来了,他睁开眼睛后想道:
“我必须起来,至少我要把这个故事的要点记下来……”
可是被窝是暖烘烘的,房间是凉飕飕的,夜晚是黑洞洞的,而且 皮埃尔先生还有睡意。他一面看着挂钟一面想着:
“什么?只有五点钟?今天还是礼拜天?算了,我还要睡呢!至于那个故事,,我要到起身以后再记下来,再等四五个小时……它不会飞走的!”
可是事实上它却飞走了。在中午前不久 皮埃尔先生起身的时候,看不见的故事就在他头顶上空飞翔……可是他呢,他已经把这个故事忘了。
但是故事却在竭尽全力使他想起它;它在他四周打转,停在他的头上,给他发讯号……全都是白费力气。
这时故事又另外想出了个主意: 皮埃尔先生正要去盥洗室梳洗,它便停在他的肩膀上(它轻得没有分量)开始对着他的耳朵说:
“ 皮埃尔先生,记住你的梦!我是故事,你梦中见到的那个故事!把我讲出来,我求你了! 皮埃尔先生, 皮埃尔先生,记住你的梦吧!把你的梦讲出来,记下来!我是你要写的美丽的故事!记住我吧,把我讲出来吧,把我写下来吧,我就是故事,我就是你的梦……”
就这样说个没完。
在开始三分钟里面, 皮埃尔先生什么也没有听见。突然他站住了,右手拿着牙刷,左手拿着漱口杯,满口都是白色的泡沫。
“咦,”他想,“昨天晚上我没有做过梦吗?”
“是的,是的!”
“这个故事,我原来想立刻记下来的,后来因为我懒得动……”
“是的,是的!”
“我做错了,我当时无论如何应该醒来的;因为我现在把这个故事忘记了……嗯,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事情?”
“讲一个国王!”
“不是讲一棵树吗?”
“不,不,讲一个国王!”
“或者是讲一个邮局里的职员?”
“一个国王,一个国王,一个国王!”
“或者是一斤软干酪?”
“一个国王,我对你说,讲的是一个国王!”
“要不讲的是第二十八中央检查局巴黎第十三区直接税税务检查员吧……”
“不是的!”失望至极的故事说。
“唉,算了吧!” 皮埃尔先生说,“如果故事真的很美,我会记住的!如果我忘了,那就是说它并不太美!”
“不,不,我是非常美丽的!”故事竭尽全力地叫道。
可是 皮埃尔先生,唉,他的精神太好了,根本听不到它的话。
所以就这样,一个故事来到世界上,没有人讲过,也没有人写过,因此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故事看到 皮埃尔先生不再想到它了,看到他走来走去不再关心它,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不由得气得脸也红了。
“噢,原来是这样!”它说,“我自己的父亲不承认我!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到别处去想办法!”
趁窗子开着,它飞出去了。
它久久地在巴黎的街上徘徊,想留住行人,让他们看到自己,对他们讲话,拉住他们……可是行人们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看不见它,因为它是看不见的;他们听不见它的话,因为它的话是听不见的。在它停留在他们身上时,他们毫无感觉,因为它是没有重量的。
故事终于懂得它仅仅存在于梦中。
“我一定得找到一个在睡觉的人,”它想,“他将会听到我的话。”
它走出巴黎,在郊区一个小园子里,看到一个坐在一把长躺椅里的神父在打瞌睡,膝盖上放着他的日课经。
“神父先生,请讲讲我吧!”它说。
“嗯?”神父说,可是他没有醒。
“神父先生,我是一个美丽的,非常美丽的故事!请讲讲我吧,您的心眼真好!”
“一个故事?什么故事?”神父在睡梦中说。